翟墨:把航海当修行

【人物】人生的起伏会深化存在过的痕迹,有一种丰富叫辽阔

——栏目主持人:刘欣、袁全

8月的埃及亚历山大港,阳光灼得人睁不开眼,海浪连着热浪向岸上涌来。行走在海滨大道上,记者远远认出了翟墨:高大身材、宽厚背脊和略显方正的脸庞,这是人们印象中山东大汉的形象。

此时,翟墨带领“2015重走海上丝绸之路”航海船队刚刚穿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多年航海,翟墨的皮肤被大洋上的烈风和骄阳摩挲得黝黑,那一头颇具艺术气息的长发又像在告诉人们——这位曾完成环球航行壮举的航海家,原本还是一位画家。

作者:郑一晗、王雪

下文中图片皆为翟墨带领的“2015重走海上丝绸之路”船队照片

(来自宋庆龄基金会)

 

“航海是一种修行”

过去十多年里,翟墨多是通过航海进入公众视野。实际上,从小绘画的翟墨从未放下手中的画笔。他告诉记者:“我把航海当成修行,与大自然交流并产生思考后,再用绘画去呈现。”

翟墨喜欢称自己“一介山民”。他1968年出生在山东新泰,16岁时只身到北京学画,曾旅居法国、新西兰。2000年,正在国外举办个人画展的翟墨结识了一位已经环球航海一周半的老人,这触发了他对航海的痴迷。

这一年,翟墨卖掉房子购买了自己第一艘二手无动力帆船。从那时起,他自驾帆船先后完成了环新西兰一周、跨越南太平洋马德克和汤加两大海沟、中国海疆万里行等航程。

近海航行久了,环球航海便成为翟墨的目标。经过长达六年的准备,翟墨在2007年1月独自驾驶无动力帆船“日照号”从中国日照起航,绕地球航行三万海里,于2009年8月成功返航,由此成为单人无动力帆船环球航海中国第一人,并当选2009年“感动中国”人物。

当“一介山民”被丢进陌生的汪洋大海,他面对的是各种难以想象的困境,而海上恶劣的天气最为直接。北印度洋无休无止的西南季风,刮起来能把陆地上的树枝都折断,连万吨货轮对此都有忌惮,可翟墨不止一次驶进了这片汹涌的海域。

有一次,帆船行驶在印度洋时方向舵螺丝突然被风浪打断,翟墨硬是用双手掌着备用舵撑了五天,本想驶向马达加斯加的他最后疲惫不堪地“闯”进了英属迭戈加西亚岛一个美军基地。虽然被军方扣押了一天,但好在躲过了船毁人亡的悲剧。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再精彩,毕竟只是小说。一个人航海是不敢到船舱里睡觉的,翟墨把自己绑在甲板上,睡上两三个小时就得起来检查航向是否偏离;大海里,他曾与鲨鱼相伴而行,也曾在星空下欣赏海豚在身边跳跃;人在海上要忍受身体和精神双重煎熬,难免生一场大病,在无医少药的情况下意志力成了最好的药剂……

 

“航海的最大障碍来自人”

尽管狂风巨浪为航行设置了重重障碍,翟墨却认为,现代航海最大的障碍来自人为。遇到恶劣天气还可以调整风帆,但海盗却防不胜防。

“应对海盗是最累心的。”翟墨说。“重走海上丝绸之路”船队今年4月从中国福建平潭起航,在通过马六甲海峡并横渡印度洋之后,翟墨平生第一次进入海盗猖獗的亚丁湾索马里海域。

船队一离开马六甲海峡,翟墨的心就忐忑起来。不断有商船通过无线电提醒他,前方随时可能遭遇海盗骚扰。“一个人航海的时候反倒不怕,但带领船队就要考虑大家的安全。”

危险果然如期而至。当船队行驶到印度洋安达曼海域时,两艘不明身份的快艇突然出现,交汇后便围着船队转圈。翟墨马上提高了警惕,在向中国海上搜救中心发出信号后,他指挥全部船员站到甲板上向来犯者示威,并改变航向让船偏离海岸。经过几个小时对峙,挑衅者最终离开。

无奈之下,翟墨船队在抵达斯里兰卡时从当地雇佣了随行武装安保人员。即使这样,船队仍然又遭遇了3次骚扰,有的快艇在夜里故意关闭航行灯向船队冲过来,雷达都很难发现。

“放下枪是渔民,拿起枪是海盗。”翟墨这样形容海盗的身份。

不明船只尾随,加上断水断粮,船队在艰难时刻得到了中国商船和海军护航编队的帮助。

一路上,很多中国商船主动发来呼叫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还送来了蔬菜、盐和糖等补给。船队行至亚丁湾时,中国海军第二十批护航编队为船队进行了整整两昼夜的护航,临别前还帮船队检修了舵和通讯设备。

“有你们在,我们心里就有底。”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翟墨表达着内心的感激。

 

“我看到的大海不是蔚蓝色”

不航海的时候,翟墨就在自己位于北京宋庄的工作室里绘画。航海之后,他的作品里海洋成了主线,其风格也不再像过去那么抽象。

“我画的海和别人不一样,它不是蔚蓝色的。”翟墨说,在大洋深处,他看到了人们从岸上看不到的黑灰色的海洋。

除了色彩不同,翟墨的海还有着山的形态。这个泰山脚下长大的男人,对大自然的最初理解都来自山,曾经在大山里用了一年时间搞创作,画大山和山中的各种色彩。

航海,让他对陆地与海洋的关系有了独到的感触。“陆地是从海洋走出来的,山的结构也是潮汐和波浪推出来的。”翟墨拿起画笔,三下五除二就用深色笔调勾勒出了起伏的山体表面,但当他继续用蓝白色块叠加时,大山竟慢慢变成了海洋的模样。

每次出海,翟墨都会用绘画做一些航海日志。船队停靠亚历山大港这几天,船员们因为迟迟拿不到上岸许可被困在了船里。听说附近就是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亚历山大灯塔遗址,翟墨立即画了一幅灯塔表达此时的心情。

灯塔是翟墨喜欢的绘画意象。他觉得,灯塔往往让人联想起这里曾发生过的海难,航海者看到灯塔,那种渴望靠岸的欣喜心情更是难以言表。

 

“航海会上瘾”

2003年,已经航海多年的翟墨把船停靠在青岛的一家造船厂里,他发现海港里一艘游艇和帆船都没有。彼时,很多欧洲国家已经把环球航海办成了赛事。

十多年过去了,中国的远洋航海飞速发展起来。如今的青岛、三亚,码头几乎被游艇、帆船停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探索航海的乐趣。

“航海是会上瘾的。”翟墨说,探索完一片海域就会生出探索下一片的欲望。在翟墨等一批航海领军人物的影响下,“青岛号”、“北京号”、“厦门号”……这些以中国城市命名的帆船开始在各个大洋闪烁中国探险者的身影。翟墨告诉记者,就在采访进行的当下就有中国一家五口人驾船航行到了加勒比海。

翟墨认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见证了中国海洋文明的兴盛,明代郑和七下西洋的规模和成就在当时也远超西方。“可由于对海洋的忽视,中国渐渐失去了海洋话语权。到了近代,中国受列强欺侮的耻辱甚至都来自海洋。”

2013年8月,翟墨驾驶帆船进入钓鱼岛海域,并向海面撒下百面五星红旗。他说:“我想用航海人的方式告诉世界,钓鱼岛是中国的。”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向翟墨打听如何学习航海,他发现越是陕西、宁夏这些内陆地区的人,对航海的激情反而越大。可此前,中国能进行远洋航海培训的学校几乎没有。

今年年初,翟墨在三亚成立了自己的第一所航海学校,专门培养能驾驶帆船远洋航海的人,今后他还计划在青岛、厦门等地开办多所航海学校。他相信,随着国家对海洋的不断重视,中国人远洋航海的激情将会重燃。

“海洋还有太多的未知等待中国人去探索。”翟墨说。